薛承雪签完字之后很快就走了,双方的法务和财务也迅速下班,原本稍显拥挤的包厢顿时变得冷清,只剩下林瑧和林褚垣父子俩并排坐着。

林褚垣唤来服务员递上两份菜单,神情闲适地拿过一本翻看着,还问林瑧要不要尝尝蟹黄波龙,虽然听起来很奇怪。

深檀色的桌面上除了菜单还搁着一份林瑧刚刚签完字的股权转让合同,他不是很关心这份合同价值是多少,也不太想点菜,所以一个都没有翻开看。

林瑧坐了一会儿,感觉到胃里如同吞了块冻铁一般地冷,脑子也木木的,太阳穴胀痛,让他急需找个地方吹吹风。

林褚垣见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有些愕然地坐在后头追问,“不陪老爸吃顿饭了吗?今天好歹是中秋,我还给你订了蛋糕。”

回应他的是悄无声息回弹合上的门。

林瑧对现在身处的地方不熟悉,他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才想起来不知道该去哪儿,于是随便拦了个路过的服务生问:“这里有酒吧吗?”

“有,17楼,有个露台酒吧,需要我送您过去吗?”

林瑧摇摇头,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十月申州的天气终于开始转凉,夜晚露台的风很大,露台上搭了一半室内的隔断,但林瑧太想吹会儿风了,密闭的空间会让他产生随时窒息的错觉,所以他径直走到了露天的吧台边。

滚着大颗冰球的威士忌点上一层火被酒保推过来,他坐在高脚椅上空腹一口灌下,那团火像是被一起吞进了胃里,烫得原本冰凉的腹部阵阵灼痛。

空杯马上被还回去,林瑧双指敲着石制的台面,让酒保再来一杯。

原来酒精真的能消弭神经的痛苦,林瑧酒量一向普通,平时不管是和老林出去应酬还是参加熟人的派对,对酒都是能躲则躲,今晚却破天荒地从苦涩辛辣的液体里品出片刻解脱来。

音响里在放着不着调的歌,喑哑嘈杂不知道唱些什么,满月默默被拉扯着攀至高空。

这栋大楼临江,来时江岸两边纷繁的灯光在林瑧没注意的时间里灭了大半,原本被衬得暗淡的月色倒显得明亮起来,玉盘色的月影孤零零地落在江心,与天边隔着迢迢千万里。

林瑧忘了自己在这个露台上坐了多久,久到酒保看着他绯红的眼尾和耳鬓心猿意马,竟然大着胆子过来同他调情。

因为眼神冷漠,对陌生人态度又很差,林瑧很少遇到这种搭讪的人,偶尔遇到了,也会当别人是空气一样走开。也许喝醉了会让人看起来柔软,年轻的酒保在给林瑧递一杯新的酒时,握住了他的手指。

“帅哥,为什么这么伤心?”

林瑧抽回手,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薛承雪在某些方面像到可怕,比如对于不在意的人,连挪一下眼神都觉得辛苦。

可惜他在薛承雪眼里被归为了不在意的范畴。

酒保见他不答话,以为是醉得太厉害了,这个帅哥坐在这里两个小时除了要酒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话,却喝掉了大半瓶麦卡伦。

“很晚了,这里风凉,需要去里间休息一会儿吗?”

酒保问得暧昧,这几层原本就是个酒店,露台是酒店老板特意装修出来做酒吧的,每夜都有客人在酒店留宿。

林瑧还是不回话,他被风吹得晕乎乎的,却因为酒精蒸腾而感觉不到凉,皮肤与内脏冷热交替,根本听不清酒保在说什么。

但他能听见自己手机在响。

扣在黑色吧台上的手机震动闪烁,屏幕上印着两个莹白的字体,林瑧看了很久,直到电话将要自动挂断才反应过来,这个字是“钟翊”。

他接了,因为舌根发麻所以嗓音有些含糊,“喂。”

钟翊听见他的声音一时间没说话,林瑧也不催他,他把手机换了只手握着,俯身趴在了胳膊上,明明刚才还什么都听不清的耳朵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能清晰听到钟翊隔着电磁波的呼吸。

钟翊声音低沉,“你没回消息,所以我打电话问问,还好吗?”

“嗯。”林瑧鼻子有点堵,他把和钟翊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竟然还轻轻抱怨,“不太好,很不开心。”

钟翊紧紧了指尖,他还站在咖啡店门口等着,申大图书馆和门口这家咖啡店都是晚上10点关门,而现在已经是11点了。静谧的校园里空无一人,只剩下行道旁的银杏和梧桐树叶在风里婆娑作响,远处还有几株桂花将败未败,凭白被风吹落了一地。

“你在哪,我可以去找你吗?”他想藏住自己小心翼翼的卑微,抖着一颗不敢见人的心脏,像一只在公园里围着公主裙摆转圈的小狗。

“找我?”林瑧垂眸,现在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着江心的月亮,江面被风吹出一层层的皱褶,让月亮也破碎起来。

他想拒绝,但又没有,如同月亮不能拒绝落在江里,“我在跨江大桥这里,你来吧。”

林瑧付了酒钱搭乘电梯往下走,原来在楼上看见桥这么近,下楼了才发现竟然那么远,明明好似一步就能跨越的距离,路过的人却告诉他,要走很久,深夜去桥上干什么,不要过去了。

可路边又停着一辆空载的的士,还是去吧。

深夜的大桥照理来说不应该会堵车,但从江北去江南的这条道上却反常地堵着。

林瑧坐在车里,按下后车窗望着前方奇怪的车流,这辆车的司机脾气不太好,点着烟说脏话,气味和噪音都让林瑧头晕目眩。

他有点想吐,便没理会司机的喊声,从钱包里摸出两百块钱现金摔摔在驾驶座上,兀自在四车道并行的马路中央下了车。

好在林瑧虽然不清醒,但路上的车也实在动不了,不至于发生什么交通事故。他在车辆的缝隙里跌跌撞撞往前走,终于走到了堵车的源头。

啊,原来是一个醉汉在桥边赏月,从桥上翻下去了。

警车和救护车都在桥面停着,黑洞洞的江水里有亮着灯的小船在搜寻,家人跪在栏杆边声嘶力竭地哭,林瑧被看热闹的人隔在外面,看不真切。

倒霉,交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疏散,漫漫的跨江大桥还剩下一多半,他要怎么过去呢?

桥面风好大,林瑧单薄的外衫被风吹起来,琉光的缎面像一缕被吹散的乳白月光。酒意下去之后,他终于觉出一阵冷,拿出手机看,发现已经快11点半了,钟翊说好要来,可却还没来。

好多骗子,他想。

林瑧在桥面上站了一会儿,因为喝了太多酒四肢无力,腿已经有点麻了,正好江里的醉汉好像捞到了,车流也开始缓缓移动。他正想着要不要再拦一辆车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了钟翊的声音。

林瑧回头,初秋的西风将他的发丝吹散,丝丝缕缕贴在脸上。钟翊在逆行的车道上向自己跑来,桥中间有个半人高的隔断被他轻松翻越,车辆因为他莽撞的动作而不得不急刹,车窗内冒出一句司机的国骂,“你他妈的疯了啊!”

林瑧在那一刻也想骂这句话来着,但下一秒他落进了钟翊的怀抱里,便把骂人的想法忘记了。

少年略显单薄的胸膛拼命喘息,这还是林瑧第一次见他喘成这样,明明以前跑很远都没事的人,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让他脉搏心跳剧烈得将要断气。

他们俩的身高差正好,林瑧可以把下巴搁在钟翊的肩上,因为寒冷而微微瑟缩的身体被温暖地包裹,林瑧蓦地放松了下来,双腿软着,只靠钟翊拦在他背脊的手臂支撑着身体大部分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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