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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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冲回头看。

“咦，哥哥进来了。”

周萍穿一件藏青的绸袍，西服裤，漆皮鞋，没有洗脸，但是整个人很整齐，他打着呵欠。

周萍看着约莫有二十八九，脸色苍白，比他的弟弟略微高些。他的面目清秀，甚至于可以说美，但不是那种看一眼就使女人醉心的那种男子。

他又宽而黑的眉毛，又厚的耳垂，粗大的手掌，乍一看，有时会令人觉得他有些憨气的；不过，若是你再长久地同他坐一坐，会感到他的气味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纯朴可喜，他是经过了雕琢的，性格上那些粗涩的渣滓经过了教育的提炼，成为精细而优美的特质。

但是当你直视他灰暗的双眼时，你会看见不定，犹疑，怯弱和冲突。而当他的眼神暗下来，瞳孔微微地在闪烁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密阅自己的内心过失和缺陷，而又怕人窥探出他是这样无能，只讨生活于自己的内心的小圈子里。

“哥哥。”周冲走上前拉住周萍的手。

“萍？”繁漪看见许久不见的周萍，心中一喜。

“你在这儿?”周萍对周冲说，他不想见到繁漪，只能尽力逃避。

“萍！”繁漪看着周萍装作不理他，顿时火上心头。

周萍低了头，又抬起，“哦，您，您也在这儿？”

周萍不想和繁漪纠缠，找了个借口想离开，但是周冲抓着他，不要他走。

周萍见自己走不掉，有些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拿了张报纸把自己遮掩起来。

对于繁漪逼问他为什么离开周公馆，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繁漪却仍旧不依不挠地追问。

“我怕你是胆小吧？你忘了，曾经这间屋子闹过鬼。”

“我没有忘记。只是这儿我住厌了。”周萍的语气中带有几分不耐和厌恶。

“假若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的。”

繁漪轻笑一声，眼中满是阴郁的神色。她凝视着周萍，似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可是，她注定是要失望的。

周萍忧郁地说道：“哼，我自己对自己都恨不够，我还配说厌恶别人？”

周萍轻叹了一口气“弟弟，我想回屋去了。”

周萍正准备起身离开，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

周朴园看见众人都在里面，就走了进来。他约莫有五六十岁，鬓发已经斑白，带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一对沉鸷的眼在底下闪烁着，如同一切功成名就的企业家，他的威严在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

他穿的衣服，还是二十年前的新装，一件圆花的官纱大褂，底下是白纺绸的衬衫，长衫的领扣松散着，露着颈上的肉。他的衣服很舒服地贴在身上，整洁，没有一些尘垢。

他有些胖，背微微地伛偻，面色苍白，腮肉松弛地垂下来，眼眶略微下陷，眸子闪闪地放光彩，时常也倦怠地闭着眼皮。他的脸带着年的世故和劳碌，一种冷峭的目光和偶然在嘴角逼出的冷笑，展现出他平日的专横，自信和倔强。

他年青时一切的冒失、狂妄已经转为脸上的皱纹被深深避盖着，再也寻不着一点痕迹，只要他的半白的头发还保持昔日的丰采，很润泽地梳到了后面。

他的下颏的胡须已经灰白，常用一只象牙的小梳梳理着，他的大指套着一个墨玉质地的扳指。

周萍、周冲同时向他问好。

周朴园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繁漪问道：“你怎么下楼来了？病完全好了？你应该待在楼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