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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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难耐，蝉鸣声此起彼伏，一声叠一声，像要把嗓子都扯破，凄厉地听得人心头发憷。

陈嬷嬷轻轻掩了殿门出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颓态，可她不能倒下，强撑着抹了把脸，眼尾泪痕也被她一同抹去，她快走两步，看见了在树下粘蝉的夏至。

陈嬷嬷叫了他一声，拧眉斥责：“怎么就你自己，小满和霜降呢？”

她家小主子最是厌恶蝉声，听了便头痛欲裂，每年这时，公主府粘蝉的小太监就有十余人，保管连只蝉毛都不能出声。

夏至扶了扶太监帽，不小心露出手背一道青紫鞭痕，又怕陈嬷嬷瞧见，急忙盖了起来，回道：“嬷嬷，小满和霜降去东殿要冰了，可……”他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可是东殿的人说咱们藏娇阁奢靡，就连乾清殿夏日都不曾用这许多冰，不光不给，还……”

陈嬷嬷沉默片刻，才问：“他们打你了？”

夏至的哭声愈大，却往关的紧紧的殿门瞧了一眼，强憋了回去，他知道，他们家小主子最厌恶哭声了。

夏至道：“我不要紧嬷嬷，可是小满和霜降被他们找了个由头扣下了，叫我只管回来秉明管事嬷嬷，让去明月夫人跟前要人。”

他回来也不敢进殿，只怕惊动了小主子，如今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经不起半点儿折腾了。

夏至一边粘蝉一边儿默默流泪，他只想往常公主府是多么的热闹欢喜，等他把蝉都粘没了，小主子的病，大概也就能好起来了。

这帮见风使舵的东西，等小主子好起来了，必是要将他们个个都收拾了，他夏至作为小主子身边一等太监，必定要把这群奴才吊起来打，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现在……，夏至抽噎着问陈嬷嬷：“咱们小主子如何了，她不教我们进去看她，也不让声张自己生病，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殿内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陈嬷嬷顾不上和夏至说话，急忙奔了进去。

“公主！我的公主，您别吓唬老奴！”她抱住榻上的女子，将她揽在怀里顺气：“好点儿了吗？怎么还是止不住的咳，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沈央央拉住她，定声：“不许去。”

沈央央虽在病中，开口却依旧是趾高气扬的句式：“本宫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咳咳…嬷嬷，就你也要违逆本宫么？”

陈嬷嬷咽下心中苦涩，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低声哄道：“老奴不敢。”

这榻上久疾未愈的，正是那金尊玉贵的先皇之女，当今弃后——沈央央。

她是如何千娇万爱养大的，一个风吹草动，满太医院的人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她除出了丁点儿意外，圣人降罪，那就要掉脑袋。不说圣人如何溺爱，就算是驸马面前，沈央央也早就撒娇嚷嚷上了，一个小小的发热都能含着泪珠儿说自己快要死了，明眼人知道她恃宠而骄，可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瞧过来一眼，别说知道是装的，连心肝儿都要被看化了。每回她都是用生病的借口留住商序的，效果无比之好用。

可是如今真病了，却又强撑着不让说。

陈嬷嬷说：“圣人就是一时糊涂，被叶滢迷惑了心智，等他回来气消了，你去圣人面前再说两句软和话，少年夫妻，哪里有真正记仇的。”

商序刚登基不久，边疆动荡，前朝不稳，商序凡事亲力亲为，今去义城视察水患，至今还未归京。

沈央央冷哼一声，尖尖下巴高傲抬起：“本宫没做过的事，断然不会冤屈认下，便是做了，别说将她推下水去，就是杀了她，她也只有领旨谢恩的份儿。”

先皇独女，何等的骄傲恣肆，若非商序尚公主，他一介寒微出身，连给沈央央提鞋都不配。

当今圣人如此，更何况一介小小孤女叶滢了。

三月前，圣人垂危，外敌屡犯边关，朝堂动荡。

这大胥皇室，说来也让人欷吁。前朝暴政，先皇一介孤儿，揭竿起义，到了中后期，才建朝大胥，可是身体也在连年征战中出了毛病，能够平安活到成年的孩子，竟只有这么一个隆化帝，隆化帝又是个情种，皇后因难产而亡，他竟没有续弦再娶，所以，整个大胥皇室中，竟找不出一个人来继承。

圣人本有册沈央央为皇太女的心思，可沈央央何等人也？跋扈嚣张，奢靡颓废，满脑子空空，就算他有心册立，满朝文武也无一人同意。

就在这种情况下，驸马商序被朝臣所注意，驸马入朝多年，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人品又极贵重，于是垂危之下，圣人与朝臣商议，先请驸马商序代理朝政，做个代皇帝，等日后沈央央诞下有皇室血脉的男孩，再将皇权还于沈氏。

彼时朝中大半皆是忠于商序的朝臣，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可就在他上位以后，头一件事竟是将沈央央软禁了起来，只因她与叶滢私怨，他便不由分说将人关进了藏娇阁，明面上是皇后身子抱恙，闭门修养，实际如何，大臣们心里门清。

可沈央央跋扈已久，此时想为她说情的那些先皇旧部，也只能暂避风头，日后再议。

一朝虎落平阳，竟让那叶滢平白落了好处，沈央央被软禁一月有余，叶滢就被封了诰命，封号明月。

她上位以后，农耕蚕桑，凡所有事亲力亲为，又在京都开设女学，一时引得京都百姓赞不绝口，称沈央央为妖后，而叶滢则比肩娥皇女英。

这样看上去，与隐忍柔和，艰苦朴素的叶滢相比，沈央央则更像那话本子里处处挡路女主的跋扈反派，落得如今结局，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她沈央央，才是大胥血脉正统，身份尊贵，本该享万民供养，千娇万爱。

陈嬷嬷看着自己的小主子，不敢让她看出自己脸上苦涩，强撑着扯出笑来，劝她宽心。

她的小主子而今才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她十六岁与驸马成亲，却因圣人溺爱，并未遵循族制迁外开府，而是将这公主府建在了离圣人所居的乾清殿不远处，她婚后仍生活在宫里，锦衣玉食，万民供养，别说区区后位，就是这大胥的天下，她若是想，做皇太女都未尝不可。

而那叶滢？当年也不过是仗着于驸马有恩，被接入宫中疗养，一介孤女，连个正经的门户出处都没有，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作践起她的小主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