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幻灭

荣国府西院，鸳鸯伺候贾母用了早，正在安排丫头们今儿的活计，听闻外间小厮来报，说是晴雯来了，求见老太太。

鸳鸯年纪大些，晴雯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便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对她还算熟悉。

自她被安排去伺候宝玉，回西院的次数并不多，要么是给老太太把做好的衣裳送来，要么就是来回老太太的问话，还算知事。

鸳鸯随着通禀的小厮去了门外，这一见着她，也是被吓着了。

只见晴雯素发素衣，唇色同肤色一样苍白，双眼下吊着乌青，仿似病入膏肓的模样。

鸳鸯惊问：“你这是怎的了？”

只这一句，晴雯再控制不住，眼泪齐齐落下，道：“好姐姐，我想见见老太太。”

鸳鸯一直伺候贾母，靠着满身的细心周到，硬是做到了大丫头的位置。再加上贾赦逼迫自己做小妾的事，老太太出面解决了，知她真心疼自个儿，愈发忠心。

若晴雯真是病了，可不得过病气给老太太，鸳鸯担忧着，怕她生生闯进来，连忙跨出门槛，阻拦道：“先把事儿说清楚罢，你生病了？”

晴雯并不笨，她明白鸳鸯的用意，忙道：“好姐姐，我只是太累了，没有生病。现下我这条命撰在老太太手里，望她听我说上一说，就算没法子，我也能安心下去了。”

这话太重，已经扯上生死了，总归有自小在一处的情分，鸳鸯勿自纠结了番，皱眉道：“好罢，你同我来。”

贾母今日收拾得很是富贵，戴了珠钗、耳坠、手镯等物，穿的也是晴雯做的团绣百花锦锻衣裳。

鸳鸯让晴雯待在门口，先进了屋，对贾母道：“老太太，晴丫头来看你了。”

贾母心情不错，道：“左右姨太太还没来，叫她进来罢。”

鸳鸯生怕晴雯这副样子吓着老太太，提醒了句：“晴丫头许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模样瞧着变了些。”

贾母笑道：“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她小半年来这一趟，有变化也是正常。”

鸳鸯点点头，去了门外，将晴雯带了进来。

贾母正在喝茶，晴雯进了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贾母看了眼她缩成一团、很是娇小的身子，放下茶碗道：“你这丫头，行个常礼就成，哪用得着这般。”

晴雯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向她。

贾母顿时大惊：“你这是怎的了？”

晴雯哭喊道：“求老太太救我！”

贾母本欲支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鸳鸯见此，忙上前将晴雯扶起，而后立在贾母身边，不再言语。

贾母缓了口气，道：“这没头没尾的话从何说起，不大听得明白。”

晴雯一边流泪，一边讲起：“老太太不知，王夫人前几日叫了我去，说二爷要成亲了，先绣两套婚服备着。”

闻言，贾母脸色微微一变。

晴雯一股脑讲道：“老太太将我给了二爷，替二爷做事是我的本分，本无任何怨言。只是，只是……”

贾母看她泣不成声，叫鸳鸯递了杯茶水过去，晴雯接来喝了口，缓了缓道：“夫人说，二爷成亲的事还没有对外声张，不好叫人晓得，便叫我每晚去她房里做。”

这话些王夫人昨日已同贾母禀过，贾母听及此处，道：“你也知她就宝玉这一个宝贝儿子，只要是同宝玉相关的事，便安排得急了些。”

还有那么多话在肚皮下没说出来，晴雯已然傻住。

贾母见她呆立在那，劝慰道：“就这事么，哪里扯得上什么救不救的，左不过辛苦个把月，你莫要同她计较，等宝玉成了亲，一切就好了。”

如九天神雷劈于身，晴雯阵阵耳鸣，双唇几经张合，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晴雯讲的这些事，无外乎因宝玉的婚事而起。

而宝玉的婚事，贾母亦是有口难言。

早在宝玉很小的时候，她先是选中了自个儿娘家那头的湘云，一直留在身边养着。但湘云的亲生父母早逝，叔叔袭了爵，收养了她，她的身份便有些不上不下，外头人也一直视她为庶出。

为贾府的名声思虑，庶女怎能配得上宝玉的身份。

后来黛玉来投奔贾府，贾母一眼便瞧上了。黛玉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不仅出身好，模样俊，才情亦高，还同宝玉惺惺相惜。

但王夫人看不上黛玉，她二人性情相斥不说，黛玉的身体亦不好，还有她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对宝玉未来的仕途没有任何助益。

加之贵为贵妃娘娘的元春倒向王夫人的安排，贾母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晴雯今日的哭诉，亦是这个儿媳，在同自己角力宝玉未来姨娘的安排。

袭人和晴雯，只取一个。而王夫人的审美又相当单一，不仅妻要娶贤的，连妾室也要一个模子的。

贾母思及此处，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看晴雯今儿来的模样，有句话应是真的，那便是王夫人在锉磨她。

贾母劝道：“你呀，将心气儿暂放下罢，她就是那个木讷性子，许多事情拐不过弯。”

晴雯毫无意识地喃喃道：“老太太……”

贾母恐她真让自己下不来台，忙打断道：“我老了，府里的一切事务早就不经手，你这一来要死要活的，叫我怎的好。”

说罢，揉起了太阳穴。

鸳鸯见此，几步上前拉住晴雯的手，好声好气道：“今儿个老太太有客人，你的事容她思量思量，有法子了，我去找你。”

见晴雯浑身僵着，鸳鸯朝贾母看去，得了一个十分头疼的眼神，心下明了。

她扶起晴雯的手臂往外走，随意问起院子里的丫头：“姨太太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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